十、来者不拒

    以前，几乎大多数的车床师傅都是学徒出身，因此有许多基础理论完全不懂，譬如当时都是老式车床，这种老式车床于车削螺纹时，车床齿轮大小的搭配，一般老师傅们都必须靠着「人脑存档」；某日于中午休息时，有位同事告诉我说：「操作车床的人，若于车削螺纹时，能够换算齿轮的大小，不必靠记忆就可成为大师傅了。」我听了立刻告诉大家说：「有谁想学习车床的齿轮换算方法，请通通过来。」

    我花了十多分钟，把公式告诉大家，然后又实际换算与演练了几次后，每个人很快都会了，但若想成为大师傅就不是这么快啰！应该还须一番的历练吧！我的人就是这么「鸡婆」，这么赤裸裸的完全不保留，然而只要大家高兴就好。注：闽南语「鸡婆」即超热心的意思。
    当我上班了八、九个月后，我的上司王课长知道我即将征召入伍当阿兵哥，因而找来一位陈德恒先生来跟着我学习，以备接替我的工作；这位陈先生是王课长的邻居，年纪大我十多岁，因经商不顺而在家休息，以伺机东山再起，陈先生虽然不愁吃、不愁穿，王课长看他老是待在家里，也是无聊，因此一再邀请他到公司上班，大伙们每天嘻嘻哈哈的，日子总是好过些，陈先生经不起王课长再三的邀请，终于来到了公司。

    古时候当学徒必须三年四个月才能出司，「出司」即功夫已学成，可离开师父而独自谋生之意；当陈先生进到公司时，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我就要入伍了，我必须于这么短的时间内，让这位陈兄能够独当一面，因此我一步步的把操作要领、测量尺寸的诀窍、车刀的角度和磨法、工作上的安全与注意事项，以及机械保养等事情，按部就班地一一倾囊相授。

    两个多月下来，陈先生已能操作自如，尺寸的测量已知道诀窍，磨车刀也都能掌握，而且工作进度也都赶得上其他同事了，这时陈先生才告诉我说：「由于王课长一再邀请之下，我不能一再拒绝他的好意，才答应来上班的，本来我预定待不到三个月就离开，没想到却和您谈得来，才打消了这个念头。」

    入伍后，我于台北县的泰山宪兵训练中心受训了三个月，当时宪兵的新兵训练非常严格，教育班长或长官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，不能有任何理由，合理的要求是训练，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，每天经常听到教育班长吹着哨子大声的喊说：「30秒钟后，外面小草坪集合，快的倒霉，慢的遭殃，中间的当心。」经常于三更半夜里来个紧急集合，似乎非搞得大家心惊肉跳、鸡犬不宁才称是训练吧！一向不喜欢出风头的我，于军中仍本着老二政策，总不会太快也不可能太慢，因此不致于倒霉也不可能遭殃。

    光阴荏苒，岁月如梭，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就结束了，结训后返乡休假了一个礼拜，我特地到公司去探望陈先生，看他是否还有什么问题，陈先生告诉我说：「问题倒是没有，只是有人忌妒我的能力超越他，而暗中搞鬼，经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，偷偷移动了我所设定的尺寸坐标，我若不注意，车削物就会报废。」

    其实同事之间仍须以和为贵，每天总须碰面，若是恶脸相向，谁都不好过日，而且又不能肯定是谁在搞鬼，因此我只能告诉陈先生说：「每次当您回到工作岗位时，只要把坐标重新设定就不会有问题了，当对方一直无法得逞时，也就懒得再搞鬼了。」

    而后，陈先生又告诉我说：「有次，厂长巡视工厂时，告诉我说：『你的师父是全厂工作能力最强的人，你绝不能让你的师父漏气啰！』当时我只能说：『是！』罢了。」这也许就是俗语所说的：「强将手下无弱兵」吧！抱歉！我不是强将，而只是刚从宪兵训练中心结训的二等兵罢了。

    这位陈德恒先生为人爽直、急公好义，从不与人计较，工作能力又强，因此深受公司上下一致的推崇，而当上了工会理事长；某年，这家公司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罢工，公司与员工之间一直都无法妥拹，双方僵持不下之际，最后则是这位陈先生出面协调，当征求双方同意而达成协议后，陈先生告诉全体同仁说：「想留下的人就留下来，想是走的人就跟我一起走。」这位老兄也因此离开了这家公司，另谋出路了。